雪域青稞 2008年10月24日 09:08 次旦多吉 久在江南读书,一日独坐阳台,不知缘由、不知情绪由何而发,竟忽而想起家乡的青稞地来。那苍茫的图景,连带着一些许心绪,竟一股脑儿地填满胸壑,不能得解。 我的家乡虽不是一望无垠的平原,但倘若在所有的田地里都种满了青稞的话,这些青稞田一样能给你雷霆万钧的感觉。清晨或者薄暮,登高远望,你看到了一块块的青稞地,也许你会觉得奇怪,青藏高原上的青稞地,不就和北方的麦子地是一模一样的吗?不就是如此平淡吗?看上去不如南国的稻田秀丽,不如西北的胡杨壮观,我圆仔只能这样告诉你,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登上过巍峨的青藏高原,在如此恶劣的环境看它们是如何坚强地生长。 当我们刚刚进校读书时,老师就站在讲台前,激情澎湃地赞美着青稞,讲述他和青稞地的深厚感情。到了我们能够写字作文的时候,他就经常带着我们去青稞地里上课,让我们仔细观察青稞,写关于青稞地的作文。 直到后来,有一年的秋收季节,大人们冒着烈日收割时,我看见青稞呈现出金碧辉煌的灿烂。这种颜色给了我满足的感觉。 在我老家的东面,就有一块不大的土地,每到播种季节,母亲都会找人把青稞播种到地里。这块土地的土质很差,而且已经让先前的作物生长了一季,营养早已被上季的作物用光,再种青稞不是白白地浪费种子吗?有时,我会禁不住向母亲提出这样的问题,不过母亲每次都是微微一笑。说:“青稞可不像你想的那样,只管种下去,不论怎么着,到了明年也能收,这样咱们就可以做青稞饼,也可以做青稞酒了!”原来如此,这孱弱的青稞之所以伟大,不只因为它能在严寒之中生长,更加难能可贵的是,它们在困境中还不求索取,不像玉米、大豆那样,需要施肥、喷药、松土、除草等等。就像母亲对我说的,青稞真像她小时候一样,养孩子和养牲口一样,只要有能吃的东西,哪怕是糟糠窝窝头,只要有能穿的衣服,哪怕是几片破布头,他们一样可以长大成人。现在想起来,可不是吗,青稞不就是庄稼中的牲口吗! 于是,渐渐地喜欢上了青稞,这种低调却又顽强的草本植物。闲暇时候,我仿佛是受到了某种诅咒似的,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漫步中,走进齐腿深的青稞田之中。那些青稞刀切似的整齐,看上去异常壮观,偶尔地会有几株从整齐的队伍中冒将出来,饱满的果穗倔强地想要触摸天空。但即使这样,它们也决不能算作是青稞田中的异类。也许是因为贪婪生长,所以它们才会这么突出,而我更愿意将它们看成是田中的佼佼者。 严冬过后,正是青稞返青、继续凳雹生长的时候,然而这个时候却是高原多风的季节。强劲的北风一旦吹起,就连杨树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植物都要断条手臂下来,可是青稞呢,它们凭借根须,紧紧地抓住脚下的土壤,在猎猎北风中集体舞蹈!我似乎正在慢慢参透这其中的玄机,飞翔并不单单那么一种,张开翅膀,翱翔于蓝天白云之上的,叫做飞翔;然而像麦子这样,乘着劲风,在地面上恣肆舞蹈的,也是一种飞翔。只有一个完全的自由者,才会拥有这种飞翔。怪不得,会有那么多诗人热衷于描写青稞,这其貌不扬的青稞,真倒像极了海明威笔下的圣地亚哥,活脱脱的一个硬汉,活脱脱的一个精神象征。 犹能记起初见稻子时的情景。因为枣腔帆读书的缘故,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,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西藏。火车一路驶向江南的土地,当我还沉浸在长江的壮观时,一抹重重的绿色映着敞开的车窗扑进来。我心想,这就是稻苗吧。它们整整齐齐地拥簇在一起,绿得发亮,绿得耀眼。如果说家乡的青稞地是一尊富有内涵的雕像,那么初见江南的稻田,真觉得它们像极了由色彩取胜的泼墨画。雕像凝重,饱含着思想的力量,而泼墨画则精致,细腻,让人想起“草长莺飞二月天”,让人想起那争抢暖树的几只早莺。 稻田生长了精致的作物,这精致的作物结出精致的粮食,这精致的粮食又培养着南国人的精致,而南国人的精致又创造出精致的文化。如今,久在南国,我已切身感受到江南文化的典雅和细腻,然而不论它是多么迷人,即便是每天都在看那一片片的稻田,我却总也忘却不掉西藏的青稞。虽然没有那么精致、典雅,却也别有一番率性而为的美。 某一个暑假,我专程赶回老家,想去看看久违的青稞。这个时期青稞和油菜花一样长得茂盛而碧绿。回到家后,母亲先为我打点好餐饭,我心里就一直默默念叨: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吃上青稞。我一口气吃了四个热乎乎的青稞饼。紧接着就独自一人跑向青稞田。 当我爬上一座山头,一边啃着母亲做的青稞饼,一边放眼辽阔的青稞田时,我的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控制,仿似一下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。 到这里,我觉得,我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。不但孝顺生我养我教诲我的母亲,而且更加孝顺生我母亲养我母亲教诲我母亲的青藏高原。